十多天前,郑小琳一家就开始清理旧物。1949年以前的书籍、报刊是清理的重点。只要发现可能被视为“封、资、修”的东西,他们通通当废纸卖了。父亲有不少外文原版书,主要是科技方面的,和政治不沾边,郑小琳认为它们不会招来麻烦,想把它们留下,但父亲沉着脸一挥手,还是打上捆卖给了收废品的。“那是资本主义国家出版的,要说是‘资’还不容易?再说,留着又有什么用,以后哪用得着这些书!”
但郑小琳不久就意识到那样的清理太不彻底,留下了太多的后患。
郑小琳决定立刻把上次舍不得处理的那些旧物重新检查一遍,她本想独自来完成这桩大事,但不让父亲参加是不行的。母亲胆子小,她先找个理由打发她去睡觉。上一次,一些1949年前的进步期刊他们舍不得丢,他们认为还有纪念意义。这一次他们决心忍痛割爱。他们不能不想:谁知道那些旧杂志上有没有反动内容呢?来不及一页一页地查看,只得干脆处理了。很快清理出一大堆。他们打算仍然像上次一样把它们两分钱一斤全部卖给收废报刊的,简单、利索,但郑小琳林马上就觉得不妥。她在街上目睹的一个情景太可怕了,那情景告诉她,一时的疏忽就可能带来难以设想的后果。事情是这样的:有红卫兵从废品站发现了几本抗战时期的旧刊物,上面有蒋介石的照片,有宋美龄在前线慰问抗日将士的照片,于是找到收购那批旧报刊的小贩,追问它们来自何处。红卫兵很快就找到了卖旧报刊的人,是一家小工厂的会计,再一查,他还有点历史问题,于是,他和他的妻子立刻被打得头破血流。红卫兵们还搬来一张大方桌放到他家门口的路边,让他俩双双跪在桌子上,命令他们不断地说:“我是反革命分子,我罪大恶极,我向毛主席请罪;我是反革命分子,我罪大恶极,我向毛主席请罪。”郑小琳那天刚好路过,目睹了那个场面,看到那对夫妇头发蓬乱,满脸血污跪在方桌上,站在一旁的两个红卫兵还不时用皮带狠狠抽打他们,他们不住惨叫。见到这场景,郑小琳转身就走。回家后她没敢把刚才见到的血腥的一幕告诉父母,但那个场景当晚几乎不停地出现在她梦里,折磨着她……一想到这里,郑小琳很快否定了先前的念头。